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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明军评周子曦绘画:理想主义者
当我走进展厅时,周子曦的画还没有上墙。只见他把一张色彩稍微亮丽一点的作品拿走了,换成了一个暗调子的作品。不抽烟的我跟抽烟的周子曦在美术馆外聊了很久,谈吐间也能感觉到他并不是所谓的“艺术圈”里的人:他的社交很少,基本上都是和几个老朋友,很少去看新的展览。幸好我们有着共同的话题,就是70-80年代中国社会发生的那些事情。我走的时候,周子曦正在用抹布擦拭自己早期创作的小幅肖像作品。
▲ 展览现场 图片来源:宝龙美术馆
▲ 展览现场 图片来源:宝龙美术馆
▲ 开幕式嘉宾合影 图片来源:宝龙美术馆
▲ 参观展览的观众 图片来源:宝龙美术馆
都说字如其人,那么画也可以成为一个照映自我的镜子。周子曦并不是严格的学院派的画家,他的绘画技法大部分来自于自己的摸索,或许就是观看。策展人鲁明军在展览前言中写道:“他并未受过专业院校的系统教育和训练,但他的绘画语言反而带着强烈的学院派色彩;当大多人将革命现实主义视为当代的“假想敌”的时候,他却始终执迷于苏派的造型语言和史诗般的宏大叙事;当荧光亮成为新的当代审美趋向和消费时尚的时候,他却始终孜孜于虚构一个个晦暗和失调的世界;当大多人通过反讽、调侃、游戏等各种小伎俩卖弄聪明的时候,他却始终守护着他笨拙的反抗和自我反抗……自不待言,这样一种方式既不受主流话语待见,也一度被当代系统所冷落,所以,他总是在边缘处,暗自打量。”
Q&AQ:
「您可以简单地聊聊这次展览的策划思路吗?」
鲁明军:
徐震去年底和我商量,说要给周子曦举办一场个展,过完年回到上海后我们一起去了一趟他的工作室。那天正好下雨,我们就和周子曦一起在电脑上把他从90年代至今所有的绘画作品都看了一遍。在看的过程中,我自己其实已经有了一个大概的轮廓和基本的思路;回去没多久我就做完了方案。
▲ 午后02,布面油画,150x220cm,周子曦,2012 图片来源:宝龙美术馆
我希望这个展览不只是展出周子曦新创作的作品,也不是只展出过去的作品,而是把他近20年的绘画实践全部厘清,再打乱。我不希望简单地将他的作品按照创作的时间划分为几个阶段,而是要找到不同时期作品之间的联系,这样才能够激荡出一种新的力量。
▲ 那一片如此美丽的树林,布面油画,200x300cm,周子曦,2016 图片来源:宝龙美术馆
Q:
「我看到您之前对您著作《美术变革与现代中国》的讨论中,说“艺术的好坏终究并不取决于临时的正确与否,还是在于有没有力量刺破现实。”我看到这次展览多数的作品都是灰调子的。」
鲁明军:
我希望展览的基调是相对晦暗的,看起来比较压抑。因为我觉得今天的艺术展览都太光鲜亮丽了,过于时尚、肤浅和表面了。我希望能够通过这样一个展览传递一种久违的美学和力量,所以可能会显得有点不合时宜。
▲ 空房间,布面油画,120x160cm,周子曦,2010 图片来源:宝龙美术馆
Q:
「所以整个展览的起点是周子曦的一幅自画像吗?」
鲁明军:
那张自画像是周子曦生病的时候画的,去年他做了一个比较大的手术。人在生病期间经常会一个人呆着,医院的病房提供了一个适合回忆的空间,会让人想起过去很多事情。我看过周子曦写的自述,他对于童年有一些很不好的回忆。所以,我觉得可以以周子曦生病的经历虚构一个“故事”,通过一个梦境来展示他以《黑镜头》丛书为主题的小幅人物创作,那些倾斜的像纪念碑一样的黑色柱子、洪水为主题的风景作品,以及空间里有土堆的“泥石流”系列作品等等。你可以把整个展览看成是一件作品,看作是艺术家生病期间勾起了很多回忆的一场梦。
▲ 自画像,布面油画,60x80cm,周子曦,2019 图片来源:宝龙美术馆
Q:
「让周子曦到十分意外的是,你选了他以《黑镜头》丛书为素材创作的一系列小幅头像作品。」
鲁明军:
我第一次看他的作品时,这组小画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周子曦也没有使用什么特别的手法,就是把人物形象画了出来。看完资料后我让他把作品的信息发给我,结果U盘里唯独少了这个系列的作品。我做方案的时候反复找了好几遍没找到,我就问他那组小画怎么不见了,他就说自己忘了——也许他开始不想展,后来他又通过邮件的方式发给了我。
▲ 《童年001》《童年002》《童年003》《童年004》《童年005》《童年006》均为布面油画,30 x 30 cm,周子曦,2000 图片来源:没顶画廊
Q:
「您觉得周子曦作品中关于苦难情绪是怎么形成的?」
鲁明军:
周子曦出生于1970年,对于生活在那个年代的艺术家来说,80年代发生的诸多事件基本塑造了他们的价值观和世界观。当然,很多艺术家随着时代的变化而改变,但是也有一批艺术家因为受到某个事件的影响,一生的价值得以被塑造。不光是周子曦,我觉得有很多这样的艺术家,例如像他身边的施勇、杨振中,他们身上都能看到时代的痕迹。有些事情对于这批人来说,就像是永远过不去的一道槛。
▲ 雨季来临——江南春如旧(草图),布面油画,80x100cm,周子曦,2013 图片来源:宝龙美术馆
Q:
「我和周子曦聊天的时候感觉他对于生活还比较有信心。」
鲁明军:
他的苦难并不是针对日常琐碎的生活,他的生活还是比较幸福的。他的苦难是对于那个时代的回望,而对于整个人类的关怀。
▲ 雨季来临—危墙(草图),布面油画,80x100cm,周子曦,2013 图片来源:宝龙美术馆
Q:
「可以说是时代造就了周子曦?」
鲁明军:
也不能这么说,他还是很个人的,很独特、很极端的一个人,他的艺术也充满了极性的力量。我跟他第一次接触大概是在10年前,后来我在研究1999年上海广场“超市展”的时候,了解到徐震、小金锋、杨福东和周子曦在上海乡下的“小乌托邦”里度过的青春岁月。之后随着时代的改变,艺术市场和展览业发生了变化。所以很多艺术家都随着艺术系统的变化而变化,让自己更加地契合这一体系。周子曦没怎么变,他一直在坚持架上绘画。虽然他的作品很少参加展览,出现在公众的视野中。
▲ 雨季来临—家属区004,布面油画,80 x 100 cm,周子曦,2013 图片来源:没顶画廊
Q:
「但是周子曦的作品参加过上海双年展。」
鲁明军:
周子曦为什么会参加第11届上海双年展“何不再问?” ,以及印度艺术家及策展人组合Raqs媒体小组(Raqs Media Collective)为什么会选择这样的艺术家,我觉得原因就在于他是一个逆潮流的艺术家,而第11届上海双年展是一个政治性非常强的展览。香格纳也给他做过个展,可能是成交数量不多,所以他的个展也少。
▲ 遗失的风景46,布面油画,80x110cm,周子曦,2020 图片来源:宝龙美术馆
Q:
「除了交易量之外,周子曦被遮蔽的原因还有什么呢?」
鲁明军:
周子曦的作品会带给你一个情绪,而这种情绪是苦涩的,并带有明显的宏大叙事色彩,所以,在今天它很难迎合市场的一般需求,因为中国多数的收藏者对于这种风格不大能接受。另外,他的画面中残留了很多英雄主义的痕迹,这也是上个世纪的精神遗产。
▲ 家乡01,布面油画,80x110cm,周子曦,2018 图片来源:宝龙美术馆
Q:
「他的那张《雕像—远去的青年》令人印象深刻。」
鲁明军:
《雕像—远去的青年》中的形象据说是周子曦的父亲,当然也可能是他自己,但不管如何,都足以反映出80年代的一种情怀和价值观。对此,今天人们或许会觉得这是一件很可笑的事情,会反问为什么生活在当下的人还会带有这么不切实际的情绪?但是周子曦就是相信他所坚信的价值观以及英雄主义的精神。遗憾的是对于今天的艺术市场来说,价值立场并不作为判断艺术好坏的标准之一。
▲ 雕像—远去的青年,布面油画,120x160cm,周子曦,2014 图片来源:宝龙美术馆
Q:
「这样周子曦的作品就淡出了大众的视野。」
鲁明军:
就绘画语言来说,周子曦也并不是一个辨识度很高的艺术家。他在绘画中是一个很情绪化的人,所以他也靠着情绪去创作。所以你说他学习德国艺术家安塞姆·基弗也好、学习传统的写实画法也好、学习那种拼贴的方法也好,现在学习这种带有国画意味的画法也好,其实他学习了这些之后还画的是自己的情绪。周子曦并不想把绘画作为一个非常客观的对象,或者是通过绘画找到自我艺术发展的方向。我觉得对于周子曦来说,艺术只是一个情绪传递的媒介。所以你可以在他的作品里面看到他的身体、看到他的精神、看到他的内心,可以看到他整个的人。这很难得。
▲ 传说02,布面油画,80x100cm,周子曦,2018 图片来源:宝龙美术馆
Q:
「是的,像这样纯粹的艺术家比较少见。」
鲁明军:
艺术更像是周子曦延伸出的一个东西——姑且这样表述吧。他对于艺术始终表现得很执着,你也会发现他是不会轻易改变自我的。也恰恰是因为他的这种性格,他的画风不会发生太大变化,并不是说这段时间艺术圈流行什么样的画风、我就去跟着学什么样的画风。所以你看他的色调基本上是不变的。所以,这也注定他不会成为一个站在这个风口浪尖上的人,也不会是被新闻媒体对对最终的这种追赶的艺术家,他就是活在自己世界里的艺术家。
▲ 泥石流#03,布面油画,80 x 110 cm,周子曦,2019 图片来源:宝龙美术馆
Q:
「这次的展览标题真的是我见过的最长的个展标题了叫做“远方唤起的渴望并非是引向陌生之地,而是一种回家的召唤”。」
鲁明军:
我在组织展览结构、拟定主题的时候,发现这几个系列作品的主题很像本雅明写的《柏林童年》。本雅明在这本书中回忆他曾经在柏林的那段日子,自始至终弥漫着一种梦幻般的迷雾。所以我就起了这样一个很有意思的标题,在周子曦的童年与本雅明的童年间建立了一种文本的关联。另外一方面,其实我想说,对他这样的艺术家来说,他一直在想象一个陌生之地,一个就他没有去过的地方。所以这个展览可以看成是一种回家的召唤,让周子曦从我的角度去重新审视自己,审视身边的人和事,审视所脚踩得这片土地。
▲ 遗失的风景05,布面油画,30 x 40 cm,周子曦,2019 图片来源:没顶画廊
Q:
「所以这个展览也是你与周子曦之间的对话。」
鲁明军:
你也可以这么说吧,我是希望通过这样的方式重新去看今天的周子曦。我也希望发出这样一种声音:我们一直对自己并不了解的某个陌生物充满了一种想象与期待,但是在这个过程中我们可能恰恰忽视了自我以及所在的这片土地。今天,当我们完成了对那些陌生之地的想象后,再去回看这个过程,可能就会产生另外一种情感。
▲ 遗失的风景43,布面油画,60 x 80 cm,周子曦,2020 图片来源:没顶画廊
周子曦是个文艺青年,他对于文字的要求还是比较高的。比如说这次展览的新闻稿,到他手里不知道改了多少遍;快要发布的时候他还要再改一遍,我就开玩笑说没人看这个展览的新闻,就别改了。从这一点就可以看出他对自己坚信的东西还是很固执的,但这也是他的可爱之处。
Q:
「所以周子曦是不是也不容易相信其他事物?」
鲁明军:
周子曦虽然会怀疑其他的价值观,但他不是那种虚无主义的人。周子曦不是那种善于表现自己的艺术家,但他有自己的判断。很多时候,周子曦不会对某个事物或是某件事进行好或不好的评价,但他心里面是有一杆秤的,他知道他想要什么。我和周子曦这次的合作也让他感到很意外,可能对他也是一次小小的刺激吧;因为他以前都是自己策划自己的展览,但是他发现这次与策展人合作以后,反而让他看到了很多他以前自己会从来不会意识到的一些东西。
▲ 遗失的风景44,布面油画,60 x 80 cm,周子曦,2020 图片来源:没顶画廊
Q:
「您觉得周子曦个展之于这个时代的价值和意义是什么?」
鲁明军:
我举得周子曦的个展能顺利举办,就是一件很好的事情。我们知道今天的艺术生态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以前相对来说还比较健康,可以发出不同的声音。真正有力量的声音越来越难发出,即使发出来,也很难形成社会效应,所以现在很多展览除了市场的需要,可能只对自己有意义。好在这个展览不需要去讨好任何人,不是去迎合市场的趣味,也不是为了刻意冒犯别人。我就是觉得在这一刻,需要通过这个展览把周子曦作为一个独特的不合时宜的个案提出来,不管别人怎么看,至少我们认为是它有意义的。周子曦的艺术充满着反向的力量,虽然不见得回应了当下这个时代的问题。但毫无疑问,这是一种久违的声音。至少在今天这个时间点,我认为这个展览是有力量的,它发出了一种不同的声音。
▲ 遗失的风景48,布面油画,60 x 80 cm,周子曦,2020 图片来源:没顶画廊
让我们用一些其他人回忆80年代的文本,作为这次访谈的结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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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的20世纪80年代,是一个启蒙的时代,是一个知识急剧传播、文化剧烈碰撞的时期……当时兴起的文学热、哲学热,使八十年代成为一个全民阅读的时代,通过阅读,人们发现和认识人生价值和存在的意义。”——李玉英《八十年代的阅读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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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说80年代是诗歌的黄金年代,具体有多少人写诗和读诗我们不得而知。文艺开风气之先,也就是说,这个行当吸引了当时最优秀的脑袋扎堆于此。”——小海《也谈八十年代诗歌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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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历史上的80年代也是一个充满理想的时代,是一个思想自由、激情四射的时代。现代化建设像一个金光璀璨的金苹果,熠熠生辉地等待着人们。”——周新民《想象80年代:读《像天一样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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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策展人和作家
鲁明军,1978年出生于甘肃,复旦大学哲学学院艺术哲学系青年研究员,策展人。周子曦,1970年出生于江西,艺术家。
展览信息
远方唤起的渴望並非是引向陌生之地,而是一种回家的召唤
艺术家:周子曦 策展人:鲁明军
展期:2021年4月30日 至 5月16日地点:宝龙美术馆4号厅,上海市闵行区漕宝路3055号
关于作者
于奇赫,艺术评论家,“凤凰艺术”特约撰稿人。主要从事艺术批评、视觉文化、物质文化与博物馆学的研究,现生活工作于上海、南通。
文章来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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