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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晓风:“空”谈
——作者:方晓风
方晓风,1969年生于上海,1992年毕业于清华大学建筑学院,获建筑学学士学位;1992至1997年任职于上海中建建筑设计院;2002年于清华大学建筑学院获工学博士学位。2002年至今,任教于清华大学美术学院;2007年至今,任职于《装饰》杂志。 专业方向为建筑历史与理论,除教学和编辑工作之外,经常撰写建筑评论,策划相关活动。作为国内唯一的艺术设计类核心期刊的主编,他十分关注中国设计各个领域的现状和发展,多次组织全国性的设计与教育论坛,注重对当代中国设计的问题进行探讨,尤为关注设计伦理的理论研究。
建筑学里喜欢引用老子的一段话:“埏埴以为器,当其无乃有器之用;合三十辐为一毂,当其无乃有车之用;凿户牖以为室,当其无乃有室之用。故有之以为利,无之以为用。”以此来解释空间。老子的这段话显然不是为解释空间而写,他是在思辨有无之间的关系。之所以要思辨,是因为世人都重视“有”,而无视“无”的价值。这段话有意思的地方,他告诉人们空碗才有碗的用处,空房子才有房的用处,这似乎很浅显的道理。当然,你也可以反问一句,得有碗吧?得有房子吧?所以,这里就透着中国文化的中庸之道,老子的无中生有也不是绝对的无。
中国自古并没有建筑学这样的概念,盖房子的技法有人说,但没有太当回事。最早在建筑学里引用这段话的还是外国人,我们引进他们的建筑理论时,捎带手把老子出口转内销了。这事也透着一股邪劲,一来中国文化的确厉害,几乎就没有说不到的地方,像是如来佛的手掌;二来,这中国文化的好处总要在外人消化之后才显得出来,自己人不好消化。
空间这词也不是中国自古就用的,但现在谈设计还真就离不开这个词。空间之妙在于,我们花力气铺地、砌墙、盖屋顶、挂吊顶、安窗户等等一番作为,为的并不是这地面、墙面、顶子和窗户,而是这些玩意儿围合起来的空间的品质。但我们的确更容易去关注那些需要费力气的元素,而看不见最要命的空间品质。于是,房地产兴起后就开始刮各种“风”,欧陆风、简约风、复古风等等。好在房子是要用的,经历了几十年的突飞猛进、遍尝各种口味的新鲜之后,现在似乎开始关注空间了。
然而,老子是将就有无相生的,无中生有,有再转化为无。空间之空,是通过一系列的“有”转化而来的。搞不清这关系,往往会办出一些让人啼笑皆非的事。最典型的便是“中国式广场”,实在想不出更好的称谓了,很有中国特色。中国人出国后往往对外国的广场失望,怎么那么小?也就是块空地儿嘛。咱们太和殿前那院儿都比这广场大啊,确实如此。但我们又不得不赞叹那些空地儿,怎么就那么舒服呢?毗邻着商业建筑或公共建筑,人来人往的十分热闹而惬意,坐坐、谈谈,没事儿一个人发呆都不错。我们的城市传统里没有广场这一项,发现这东西好之后就拿来呗,但我们有自己的玩法。中国式广场的特点很多,比如追求大,追求气派等等,但最大的特点在于我们的广场可以脱离建筑自己独立出来了,于是,在一大片空地之中,出现了稍小的一大片打了格子的硬地,这便是中国式广场。现在许多大城市里都有这样的空间,养眼是养眼的,但不怎么有人去,去了也待不住。这样的空间还真是空,无所依傍。
广场作为空地儿是要让人活动的,我们又怕太空了,没作为,所以就大片大片地铺上草,最后所谓的广场也就剩下了几条直直的路,当然为了克服视觉上的空乏,设计师会密集地种上精心设计的、富有文化内涵的灯柱,再来点水景,搞个水池,布上平时不怎么喷水的喷泉。大连的星海广场就是这样的典型,到了那里实在搞不懂这怎么还成了外人必到的一个旅游景点了。这满眼绿色,无比辽阔的广场一直往前走,就能看见更为辽阔的大海,但在炎炎夏日中你无法在这满眼的绿色之中找到一片属于你的阴凉。
近日,去西安开会,在当地的朋友陪同下参观了两处享有盛名的景点。一处是法门寺,一处是大明宫国家遗址公园。这两处景点,让我更深刻地领会到了“空”的厉害。挨着法门寺,建成了一大片新的景区,轴线全长1.2公里,朋友有过经验,还是先看法门寺再说,看完了横穿过去,从半道感受一下这新区的轴线已足以让人疲惫。轴线的尽端是合十舍利塔,一座高达148米的新建筑,里面就是几尊超大尺度的佛像,没有内容。站在楼的高台上往下看,这景区怎一个空字了得。若不是捆绑售票,我是真不愿走上这么一遭。
大明宫遗址公园,分为两个区,宫前区是开放的,虽空空如也,但对周围的居民来说,还是难得的一块空地,到了周末还是不少人在此休息。同时,尺度巨大的复原的丹凤门,也为这块空地添了些屏障。含元殿遗址开始往北就是要收票的公园范围了,又是十分辽阔的场地。遗址的内容实在有限,或许日后还会有遗址陆续发掘吧,但就现状而言实在是没什么内容可看。因此,弄了一片类似锦绣中华的缩微景观的大明宫复原模型,这还是可以看看的内容,另外就是一些莫名所以的有文化的雕塑了。在秋日暖阳之下也提不起兴致转悠,草草一圈就往外走了。回来发现这还是个得奖的设计,看来真是眼拙啊,中华文化之深,全在这空空之中了。
想起白明老师的一幅画,就叫空。那画不是一张白纸,而是层层渲染的灰色调子,有烟雨濛濛的感觉。展览的时候,我与另外一位观者不约而同地说道:空不是什么也没有。
空是一种容量。
空是可能性。
空是一种境界,包容万有的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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