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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来打去的动漫毫无意义?
花仙子
“为了正义而战!”“这个故事告诉我们……”这样的句式曾经充斥着我们的童年;《大闹天宫》、《三毛流浪记》、《铁臂阿童木》、《花仙子》……这些人物组成了我们记忆中的万花筒。随着日、美等动漫大国的市场开放,今天的中国儿童享受着由大量动漫、3D包围着的幸福童年。然而不少人开始担忧,这些“打打杀杀”的作品,是否会起负面的教育意义?中国的动漫作品为何依然翻不出孙悟空的筋斗云?六一节来临之际,我们特约夏烈谈中国动漫存在的问题。
中国动漫缺少灵魂
羊城晚报:目前,有调查显示,在我国青少年最喜爱的动漫形象中,国产形象只有孙悟空“一棵独苗”,你怎么看这个问题?
夏烈:我不相信这个调查。我想,当下青少年喜爱的国产原创动漫形象肯定不止孙悟空,至少喜羊羊和灰太狼、虹猫蓝兔和蓝猫、星猫就有不少小朋友喜欢。我前一阵出差去广东的一个二级城市,当地的小孩到处传唱一个本地企业制作的动画片歌曲,叫做山猫的,在广东地区就相当红,衍生玩具卖得风生水起。所以中国那么大,一个轻轻松松的调查反而会蒙蔽了真实。当然,在中国市场上受追捧的不少动漫作品很大程度上只是它们商业包装和营销的策略成功,很难说在作品的质量有多高。甚至不必拿世界动漫经典作品作比较,即使纵向地和三四十年前中国自己的动画片如《大闹天宫》、《哪吒闹海》、《三个和尚》比,都有很大的艺术差距和学术差距———在当时,中国动画片是世界动画片的一个高度,被称为“中国动画学派”,独树一帜地探索着以水墨动画和皮影、剪纸、木偶等中国传统民间美术元素制作的动画片,这种中国独特的美学风范和对中国传统文化的深入理解,令日本、欧美的动画片大师都备感尊敬和膜拜,比如我们熟悉的铁臂阿童木之父、“日本漫画之神”手冢治虫就非常赞赏《大闹天宫》并加以学习。可是,到了今天,这些独特而深刻的中国动漫精神消逝了。换言之,动漫被世俗化的价值闭塞了,中国动漫缺少灵魂。
羊城晚报:你个人喜欢的国产动漫形象有哪些?
夏烈:动画片,比如《大闹天宫》中的孙悟空;《哪吒闹海》中的哪吒和太乙真人;《葫芦兄弟》中的葫芦娃;《天书奇谭》中的三个狐狸精;漫画的话,过去的老漫画像《三毛流浪记》的三毛、《老夫子》的老夫子、大番薯……当代的我非常喜欢蔡志忠漫画中的老子、庄子等形象,朱德庸《涩女郎》、《双响炮》中的人物形象也很有意思。
趣味为何成了意义的敌人?
羊城晚报:有人认为国内动漫过于讲究教化作用而失去了趣味性,你如何看这个问题?
夏烈:这也许不光是动漫的问题,中国人的教育观念始终重视“载道”,口吻喜好教训。这是过于漫长的历史造成的意识形态包袱,是老年文化的典型,总认为有很多很多知识和道理要训诫给年轻人、子子孙孙。这种教育习惯至今还渗透在方方面面,包括动漫作品当中。比如我们喜欢在动漫作品里用这样的句式说话:“这个故事教育我们……”“这个故事告诉我们……”,所以,就连“寓教于乐”都谈不上,生硬地教、浓到化不开。我们可以设想一下,假如《猫和老鼠》是我们国内动画片导演说是要首先拍的,我看立时就会被相关政府部门无情地否定:“这种打来打去、追来闹去的东西很无聊,有什么意思?”———在这里,趣味成了意义的敌人。可以无趣但不可无意义,没有意义就谈不上“弘扬中华传统美德”、“建设青少年健康向上的精神文明”———但恐怕这样的宏文大义从一开始就不是动漫盘子里的菜。优秀的动漫作品更需要研究人类自然成长过程中的本能和天性,了解人们的真实喜好和渴望提升的空间。因此,打打闹闹本就是人类天性的一部分,这也就是《猫和老鼠》成为世界动画片经典的原因之一。
羊城晚报:相反,日本漫画却过于忽视教育功能,甚至有不少还涉及情色。
夏烈:其实,这是个误解。在日本,动漫跟电影一样,是有分级制度的,中国一直担心成人级的电影和其他文化产品会给孩子造成不良影响,但却也一直没有分级制度。所以,我们往往是道德上的焦虑更严重,比较不积极于制度上的建设。至于中国孩子比较熟悉的动漫作品,比如早一点我们看的动画片《铁臂阿童木》《狮子王(森林大帝)》《聪明的一休》《哆啦A梦(机器猫)》《花仙子》,略迟的《美少女战士》《圣斗士星矢》《蜡笔小新》《灌篮高手》《名侦探柯南》,以及漫画书《龙珠》《乱马》等等,你也不能说里面没有教育功能。有研究者说,日本动漫在作品主题思想上主要包括以下几个方面:乐观精神与挑战困难的决心;人道主义精神;团队意识与友情观念;亲情;民主、平等、博爱的意识;敬畏神灵;对人工智能的反思;环保意识。———你说哪一个不是在教育“人”?所以我想,根本问题在于我们自身有没有趣味,有没有童真,有没有对人类本能和人性发展的基本常识。如果有,恐怕我们不会这么简单地判断中国动漫和日本动漫。
羊城晚报:日本动漫的暴力成分一直让中国的父母们很担心。
夏烈:暴力问题的确普遍存在于日本的动漫中,比如《圣斗士星矢》,几个年轻的雅典娜卫士为了肩负神圣的保护雅典娜的使命,一关一关与比自己高级别的圣斗士们血拼。我记得当年我们一拨高中同学看圣斗士之后每天议论着“天马流星拳”、“庐山升龙霸”等热血招数和英雄主义情结,女生可能更多陶醉于黄金圣斗士们的唯美风格和人物个性,而无论少男少女,当看到英雄死难、团队情谊的时候无不动容,这样的暴力是嵌合在正义和理想中的,是世界本有的一部分,也是电影艺术本有的一部分,无法分割,也谈不上有可怕的副作用。
另一方面,日本动漫有大量的暴力元素,为什么孩子和青少年会喜欢,会沉迷?那是因为人性本身是有暴力破坏细胞的,这是他们相互吸引的关键,要承认它的客观存在,然后我们要规避暴力因素、考虑暴力因素可能对孩子产生的不好影响,在片子上进行分级;而成年人有自己的辨别能力,他们则知道为自己的行为负责。所以,如果碰到宣扬暴力和色情的日本动漫,在西方也多有限制。这种限制是通过传播的分级和审查来解决的,而不是以偏概全地禁止。
羊城晚报:中国原创动漫在内容方面有哪些欠缺?
夏烈:不少年轻人这样跟我说:“日本的动画片大师级人物宫崎骏,你去看他的片子,人都是有血有肉的,我们的片子,动辄跑出来喊‘为了正义而战!’‘这个故事告诉我们……’空话套话一大堆,有人要听吗?早换台了。”———我想这话虽然尖锐直率,但肯定值得我们思考。剧本是动漫之本。如何突破原创瓶颈,把创作当作灵魂、前提和核心,是中国动漫能否实现产业化的根本保障。现在中国动漫的问题是,很多做动漫的都不会讲故事了,更别说内涵、深厚的趣味。这里边的一个问题是,在资本不投入的情况下,不可能吸引到文学创作上的优质人才到动漫领域创作剧本、参与团队———这可以参照影视业,大量的作家和编剧进入带来了中国原创影视的发展,主要原因是资本的介入。这一点,我觉得是管理部门、决策部门和资本方都要思考的核心问题。
中国动漫应该找回自己的风格
羊城晚报:在美国、日本、韩国等动漫的冲击下,国内动漫的前景如何?
夏烈:美国、日韩的动漫作品确实改造了中国青少年的动漫认知,冲击着我们国内动漫的市场。但一个问题是,美国和日韩动漫扎扎实实、源源不断地提供着受人喜爱的产品,满足了中国80后、90后们各个层次的动漫需求。特别是日本动漫,它们伴随着中国80后、90后们的童年、青少年一起成长,以至于现在国内动漫从业人员的基本功奠定都与日本漫画脱不了干系,我们较少中国人自己的漫画风格(上世纪50—80年代上海美影厂等的那批东西除外),这已经是无法改变的事实。
所以从前景看,中国动漫作品可能会经历一个多元尝试的阶段,有的年轻人按照日本风走,有的按照美国风走,有的会在模仿中创新,有的会琢磨中国元素的独立性;有的会非常重视科技含量的三维动画,有的会在二维动画中寻找市场的空间。除了大量动漫公司会依旧直接应对浮躁的市场之需和市场秩序之外,个体的动漫人会更多考虑怎么在中西、科技和艺术的夹缝中求得自己的风格:绘画语言和文学叙事语言。这样的过程照例会比较纠结,就像我们探讨文化现代化,或者传统绘画和文学的转型那样,不太会一蹴而就,更多是个体的努力和个体风格的成功。
羊城晚报:国内的动漫有没有可能“出海”成功?
夏烈:文化“走出去”是这几年经济腾飞之后中国的向往和努力方向。但我们知道,文化输出和交流是有很大难度的,它意味着差异性的文化类型之间还要找到自身的文化优势和文化特点,才能吸引对方的注意、兴趣和尊敬。中国动漫仍然因为过去的“中国动画学派”而为世界同行所知。像《大闹天宫》至今仍然被好莱坞看中,正被改编成3D版。新创的动漫作品当然也有非常优秀的,比如杭州,如今是中国动漫的最重要的原创中心,此地就有漫画家夏达的作品在日本权威漫画刊物连载并深受欢迎;《梦回金沙城》作为一部纯国产、颇具东方意蕴、国内首部达到国际B级2K画面标准的动画电影,2011年入围奥斯卡最佳动画片提名。此外,中国传媒大学、北京电影学院、中国美术学院等单位每年都会有动画短片、插画漫画入围国际相关动漫节与奖项赛事。不过,这一切都还远远无法与动漫强国美国或日本的世界影响力相提并论。所以,“出海”目前仅限于文化仪式性的,不是真金白银,也不是艺术的最高层次。
羊城晚报:从文学界跨行到动漫教育,你怎么考虑的?
夏烈:我读的是中文专业,做的是文学理论,内心最大的理想是有朝一日能做一点传世的学问。但面对的时代劫持了我们的身心,我决定花费一部分时间来应对这个时代新鲜的、对中国而言正在寻求发展的事物作为关注、研究和推动的对象。我此前到过盛大网络,在那里创建了盛大文学研究所,至今仍然在网络文学和类型文学研究上投入心力;这一回,我又碰上了动漫,它复苏了我童年、青少年无数美好的记忆,我感觉动漫从来就是人类记忆的一部分,没有离开过我们的生活。在我的童年、青少年生活中,动漫其实算得上丰厚,我看到今天原创的中国动漫,有很多不满意,也有很多空间可以作为,基于我的学术背景,我乐于着手进行文学与动漫关系的融合。我想让更多的当代文学作品进入动漫改编的行列;此外,高等教育中的动漫编剧是值得开展的一个领域,而对高校培养的动漫人才而言,如何在专业美术和技术之余,让他们有更丰富的对“人”的爱与了解,这些是我应该认真做的事情。
相关链接:夏烈
致力于当代文学与文化批评,网络文学和类型文学研究,新媒体时代文艺生态研究。杭州师范大学国际动漫学院副院长。代表作有《隔海的缪斯》《现代中的传统诉求》《中国传统陶器》《无法独活:致喂大的一代》等。(记者 张静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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