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曾祺《夜》,纸本设色,34×33cm,年代不详


南北朝陶弘景曾诗云:“山中何所有,岭上多白云。只可自怡悦,不堪持赠君。”汪曾祺对此诗颇为钟情。9月1日在浙江美术馆开幕的“岭上多白云——纪念汪曾祺诞辰百年书画展”恰取其颔联为题,以重现汪老对书画创作的自我评述:“我的画,也只是白云一片而已,只可自怡悦,不堪持赠君。”


我有一好处,平生不整人。

写作颇勤快,人间送小温。

时或有佳兴,伸纸画暮春。

草花随目见,鱼鸟略似真。

唯求俗可耐,宁计故与新。

只可自怡悦,不堪持赠君。

君若亦欢喜,携归尽一樽。

 

汪曾祺《我有一好处》,纸本水墨,34×249cm,1991年


汪曾祺先生74岁那年为《中国作家》杂志画《水仙》图并题此诗一首,古稀之年的他在轻松自如的寥寥数语中囊括了一生所爱。今天,时尚芭莎艺术便带你走近汪曾祺,在他诞辰百年之际共尽一樽。


汪曾祺《紫薇花对紫薇郎》,纸本设色,71×37cm,1988年

 

写作颇勤快

人间送小温


百年前,汪曾祺出生于江苏高邮一个书香门第,其祖父为清朝末科的“拔贡”,父亲汪菊生也博学多闻。在一个并不宽裕的年代,他罕有地接受了正规而完整的教育——幼儿园、小学、初中、高中,祖父还请名师为其讲授《史记》,耳濡目染于书卷气之中,汪曾祺可谓“胸藏文墨,腹有诗书”,文学底蕴由此开始沉淀。


汪曾祺《胸无成竹》,纸本设色,68×31cm,1992年


但读过其文字者皆知,汪曾祺笔下一言一语皆平实无奇,整体读之却又隽永不俗。早年汪曾祺的创作并非如此,上大学时他写过一篇小说《葡萄上的轻粉》,通篇由对话组成,沈从文看了后评价:“你写的不是对话,是两个聪明的脑壳在打架。”一语点醒汪曾祺——对话要贴合人物,而非抖露作者才华。此后,其文字愈发浑然天成、平淡可爱。


汪曾祺《火炭梅》,纸本设色,67×45cm,年代不详


汪曾祺《蕉猫》,纸本设色,36×32cm,年代不详


走过大半个20世纪,汪曾祺的人生可谓“大风大浪”,然而这些风浪在其笔下都转化为了“天街小雨润如酥”般的温暖。下放到农村无疑是一段艰苦岁月,冬天要拿锄头刨冻得结结实实的牛粪,夏天要扛上百斤的小麦,日复一日的体力劳动在他的笔下却酿成了小说《寂寞和温暖》与散文《随遇而安》,苦涩隐去,唯将珍贵的美好呈现给读者。


汪曾祺《不是花开淡墨痕》,纸本水墨,35×52cm,年代不详

 

家人闲坐

灯火可亲


汪曾祺高中毕业后,抗日战争爆发,他与家人几经辗转来到昆明,考入了西南联大中文系。这一年,一位见多识广的大家闺秀考入了西南联大外文系,她便是汪曾祺后半生相濡以沫的夫人——施松卿。


汪曾祺《楝实苦涩》,纸本设色,70×40cm,1997年


聊起相识,两位老人的陈述透着较劲的青春气息。“我那时听同学们说:中文系有个才子。”“我听说外文系有个林妹妹,心想我去见见这个林妹妹。一见,是她!”这一见便是五十年的伉俪情深。


汪曾祺与施松卿


二人相恋六年后修成正果,领过结婚证后到小照相馆里拍了张结婚照,如此便完成了婚礼。多年以后,夫妻二人再度回忆起结婚这天仍会为中午究竟是在中山公园附近哪家饭馆吃的面条争论不休。


汪曾祺与施松卿的结婚纪念照


聊起父母关系,汪曾祺与施松卿的三个子女有段很有意思的说法:“老头儿在家是没地位的,我们家老大绝对是我妈。”这其中的“老头儿”便是汪曾祺,其长子汪朗在文章中曾写过,全家上至母亲,下至孙女和外孙女,无一不以“老头儿”称呼之。而汪老对此不仅不在意,还乐得其所。在散文《多年父子成兄弟》中,他写道:“一个现代的、充满人情的家庭,首先必须做到‘没大没小’。”


汪曾祺全家拍摄于北京中山公园,1961年


汪曾祺与子女和孙辈坐在一起

 

除此之外,孙辈还常常对汪老的作品挑三拣四,他的文字被上小学的孙女评价:“爷爷写的东西一点也不好,没词儿。”所谓“没词”即是缺乏名言警句引用,这在汪老的文字中确为难觅,而这“没词”之下的纯熟与烟火气恰是汪老的味道。即便如此,汪曾祺听了后不仅哈哈大笑,还夸孙女“说得好”。


汪曾祺《甚么》,纸本设色,57×20cm,年代不详


汪曾祺《任你读通四库书,不如且饮五粮液》,纸本,131×32cm×2,1997年

 

君若亦欢喜

携归尽一樽

 

在施松卿眼中,汪曾祺样样皆好,唯独一个习惯令她难以忍受——饮酒。在金石字画之外,父亲汪菊生对其最大的影响大抵是饮酒这一习惯。十几岁时,汪曾祺在父亲的“纵容”下便已小有酒量,日后成人更一发不可收拾。在《家人闲坐,灯火可亲》中,汪曾祺曾写过父子二人的相处方式:父亲喝酒也要给儿子倒一杯,抽烟也要给儿子点一支。在诸多作家朋友回忆汪老的文章中,“饭桌上酒不离手”已然达成共识。


汪曾祺《一庭春雨瓢儿菜,满架秋风,扁豆花》,纸本设色,69×34cm,1984年


到汪曾祺做了父亲,他将家族历史传承下去,据其女儿回忆:“爸用筷子在酒杯里蘸了,送到我的嘴里­——又辣又呛,嘴里就像要烧起来一样,我只好嚎啕大哭起来。妈妈闻声赶来,又急又气:‘汪曾祺!你自己已经是个酒鬼,不要再害我的孩子!’”


汪曾祺《少年不识愁滋味》,纸本设色,34×34cm,1987年


西南联大时期,有一回汪曾祺喝多了便在昆明街头就地睡着,路过的沈从文以为是某位酒徒,好心上前去扶,不想正是自己的得意门生。把醉醺醺的汪曾祺“搬”回家中,喂上一壶浓茶后他方才酒醒。


汪曾祺(左)与沈从文(右)

 

人间有味是清欢


众所周知,汪曾祺对美食的热爱与独到品位流淌于文字间、呈现于画面中,更体现在待客上。他眼中的美食从不是山珍海味、玉盘珍馐,而是淡而有味的粗茶淡饭。


汪曾祺《南人不解食蒜》,纸本设色,30×34cm,年代不详


在汪曾祺的散文中,美食随处可见。晚年的他因身体欠佳被医生要求忌口,他暗想:“幸好有天下第一的豆腐,我还能捣鼓出一桌豆腐席来!”平平无奇的豆腐确实被他写出了“满汉全席”的阵势。在《豆腐》一文中,从北豆腐、南豆腐、豆腐脑、豆花一直到家乡的“汪豆腐”,汪曾祺借小小一方豆腐窥尽了世间美味,走遍了大江南北。


汪曾祺《苦瓜冬苋菜》,纸本设色,31×34cm,年代不详


汪曾祺《大葱鳜鱼图》,纸本设色,33×36cm,年代不详


而在他的画作中,食物更是俯拾即是的创作题材。身为高邮人,汪曾祺爱画大闸蟹,也爱吃大闸蟹。《人民日报》的作家李辉在文章中曾忆:“一次亲眼见他吃大闸蟹,吃完之后,颇为完整地保留了大闸蟹的原模原样,让人大开眼界。”


汪曾祺《蟹》,纸本设色,34×34cm,1986年


汪曾祺《水八仙与螃蟹》,纸本设色,34×31cm,年代不详

 

在家里烧水煮面等水开的间隙,汪曾祺也常常画上一幅小品——一朵荷花苞、一只蜻蜓,名字就起作“煮面等水开”。


汪曾祺《蜻蜓荷花(一九八四年三年月十日午煮面条等水开作此)》,纸本水墨,38×24cm,1984年

 

汪曾祺对美食,会写、会画、会吃,还会做。女作家陈怡真到北京曾指名汪曾祺给她做饭。汪老做了什么?干贝小萝卜、云南干巴菌,说来都是难登大雅之堂的“小菜”,然而陈怡真平时很少吃这两样食材,时值北京小萝卜最嫩的季节,汪曾祺两道“小菜”让她赞不绝口,连一点剩菜都要“吃不了兜着走”。


汪曾祺《萝卜》,纸本设色,35×29cm,1985年

 

汪曾祺出生于1920年,近八十年的人生走过了跌宕起伏的岁月。然而其文学创作的字里行间皆流淌着温暖与悠哉的诗情。上文虽无一语直言其绘画,但读罢这些故事再去品其画作,毫厘之间尽然生活常态中平淡天真的画意,想必也无需赘述。


汪曾祺曾言:“世界先爱了我,我不能不爱它。我希望成为一个温柔的人,因为曾被温柔的人对待,深深了解那种被温柔对待的感觉。”今年是汪曾祺诞辰百年,离世已二十余年,然而他的创作与为人依旧散发着隽永的温暖气息,正如他本人所期许的那般——“人间送小温”。


来源原创 韩晗 时尚芭莎艺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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