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设计一无所是,生活才是一切
【人物名片】
朱锷,平面设计师、出版人。1968年出生于杭州,1990年赴日,1998年在东京、2001年在北京成立朱锷设计事务所至今。2010年起出任“Edge”mook主编。曾策划“日本设计巨匠田中一光的设计世界展”、“MUJI无印良品2008中国特展”等展览,出版过《设计中的设计》《负建筑》《设计的觉醒》《十宅论》《消解设计的界限》等书。
近日,著名设计师朱锷来厦门,受32/HOW和本报《尚城周刊》之邀,在鼓浪屿46HOW开讲“常用设计”。这位这几年在国内风头十足的知名设计师,相当有个性魅力。他一身布衣布裤,低调温厚,言辞间却话锋犀利,霸气十足,带着设计师特有的敏锐和直接。讲座中,朱锷面对一众文艺青年,侃侃而谈,谈无印良品,谈田中一光(日本卓越的平面设计师),谈近来的创作。他跟大家分享了今年完成的北京三里屯视觉设计:林林总总的仙人掌图形,从建筑平面到洗手间的标识,一以贯之,使用了同一系列外型。比如一个路标,取自建筑平面的标识基本形,错位连接后,宛若一株植物雕塑——用混凝土强烈的形态体量做成植物之态,有强烈的后现代感。
这个喜欢逛菜市场和商场的平面设计师,总是于生活中发现设计的灵感。他说:“如果我们懂些设计,生活的乐趣便会发生质的飞跃,这就是我想做的”。
离开生活
设计什么都不是
尚城:在外人看来,你的身份非常多元,平面设计师、策展人、出版人、室内设计师等等。你给自己如何定位?
朱锷:为何要给自己限定框框呢?我还想做美食家;开铺子卖自己喜欢的设计品;介入建筑空间的重构和整合……我都不知道为什么那么多人急着帮我定位,这种脑筋还是让他们帮我伤吧!我好省点心思干点别的。
尚城:平时读什么书?
朱锷:很多很杂,最近在看一本英国设计史论家Penny Sparke写的The Genius of Design。这本书是和现在英国BBC正在热播的同名系列片一同推出的,我觉得是一本很好的设计类通识读物,中国现在太缺少这类书了。
尚城:在你的博客上,有一句话“Design is nothing,life is everything”,意思是“设计一无所是,生活才是一切”。怎么解释?
朱锷:哈哈,你翻译得很好,确实离开生活,设计什么都不是。就像深泽直人与Jasper Morrison坚持的“Super Normal”(超级日常)理念一样,我倡导“常用设计”,强调设计与生活之间建立在日常使用基础上所形成的互动和启发的各种可能性。
真正为了生活的设计
应当是得心应手的
尚城:你觉得,什么样的设计才是真正为了生活的设计?
朱锷:一件东西,它普通,为解决生活中的一个或几个问题而被制作生产,用它的人千差万别,但是所有人却都因为它在形制与功能上的恰好而喜欢它。我有一次就在广西的集市上买到过一种我觉得是最好用的锅刷。它是用椰子树皮做成的,顺应着椰树自然生长的弧度,砍下、切削,就形成了握着与手完全贴合的握柄,以及能够很好用上力的刷头。天然、耐用、好清洗、就地取材、价格便宜……在广西本地,这种锅刷被世世代代用了好多年,你说这个东西的设计师是谁?有时候在这样的民间智慧造物之前,我都自惭形秽于设计师的称号,这智慧真不是任何一个设计师所具备的。设计师都在努力,试图代表更多人,试图让设计民主,而当他们已经这么想的那一刻,就已经以精英自居了。真正为了生活的设计,可不是设计师说了算的。
尚城:关于常用设计,是隐藏在日常生活里的智慧,并努力让人们理解设计在现实生活中的价值。要具备几个特征?
朱锷:其实我觉得四个字就够了:得心应手。
尚城:你觉得一个好的设计师应该具备的素质是什么?
朱锷:作为一个设计师,他/她首先应该具备的是良好的意识——感知力与领悟力,这些是判断力的前提,明白什么是对什么是错,再明白什么是好什么是坏,这些听上去不难,其实需要经过多年的外界熏陶和自我培养。人们总觉得意识这个词很玄,似乎里面只存在天赋和智力的因素,但我相信,从一个人决心致力于设计这一职业,动手与意识就无法分开。设计的魅力也正在于将智力应用于物质生活世界的创造与生产,设计是门古老到需要心手相依的职业,这使我感觉很踏实。
当代中国
没有典型的设计美学
尚城:大家容易一窝蜂地跟随无印、宜家之类,你如何看待这个现象?
朱锷:还是我之前的观点,“无印良品”在国内因为行销的需要已经被浅表化和庸俗化了。人们总喜欢就这么简单地划等号,无印良品=简洁,我不是说这个等式不成立,但这起码是肤浅和偷懒的,这样的话,是不是就排除了“无印良品”在大众印象中其他的可能?如果问十个中国人“无印良品”在你心目中代表着什么?若有八个回答是“简洁”,我就觉得挺无趣的。
无印在日本是再普通不过的家居用品店,把它当成“没有牌子的好东西”来用才是初衷,而现在看来,无印在海外市场的行销手段却走回了“国际主义”风格路线,形式或者说因形式所营造的无印格调成为重点,而物料、功能、价格等其他优势以及设计的关怀层面却被抽离。所以我反而很担忧中国家庭欢迎无印的初衷,因为若是每个家庭都是无印样板间的样子,其实也是挺可怕的事情。
尚城:“无印良品”的设计带有典型日本美学气质。那么,有没有典型的中国美学?
朱锷:你是说典型的中国设计美学么?那它在《考工记》里,在《天工开物》里,在《营造法式》里,在《园冶》里,在《长物志》里,在《金石录》里,在《闲情偶寄》里。我觉得当代没有典型的中国设计美学可言。美学是哲学的范畴,如果你说是式样或者风格,那现在中国的设计,也许是有的,典型无非就是现代设计的逻辑与中国符号的拼贴,都是某种意识形态或者经济环境下的产物,非常脆弱,它完全不成体系也没有令人信服的逻辑。设计就像果子,没有肥沃的土壤就无法结成,文化糟糕就别指望设计能够以民族精髓影响全球。很多人可能不会认同,觉得中国设计已经意识到了本土化与全球化的问题,但再看看那些所谓的“中国风设计”,它们其实只是符号和元素的借鉴,这是很肤浅很不负责任的,都有点儿饮鸩止渴的感觉,那不是可持续的设计探索,甚至连怀旧都称不上,有掘祖坟盗墓的感觉。
设计也是晴雨表,它反映着人们的精神面貌和生活状态,这个没有办法,可能是这一代人太过焦虑,也太急功近利。
厦门人的闲散和
游客的奔走形成强烈对比
尚城:在厦门有哪些生活细节给你灵感?
朱锷:厦门人的闲散和外地游客按图索骥的奔走所形成的强烈对比很有意思。好多生活的细节都挂在了脸上。你会觉得生长在这个城市的不需要去“寻找”情调或者什么别的,而外地游客的表情总带着些微不易察觉的“慵懒的向往”与“克制的惊奇”。这让我更相信了土地、空气、水、日常的力量,当然也让我更相信了媒体的力量。
尚城:替我们的版式总监问一个问题,媒体是一个城市的名片,你认为这座城市的人要怎样来设计一张自己的报纸?
朱锷:任何一家媒体都必须有自己的态度和性格。城市、媒体,都应该和一个人一样,需要就自己的观点发声,所谓文如其人,相由心生。“设计”一张报纸,它不是单纯的排版甚至美编所能决定的问题,我想这里的“设计”是个宏观而整体的概念,希望你们能越办越好。